春季上茶山,如何观察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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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上茶山,如何观察一棵树?

编者按:春季的茶山最为热闹,天南地北来客络绎不绝,除了合影留恋,购买饮用,茶树还能不能从新的角度去观察?

早上去勐宋乡蚌龙村委会保塘(简称“保塘,下同”)古茶园,当地的茶树王并没有吸引我长久驻足,一棵棵疤痕累累的古茶树才是我观摩的重点。顺着斧头留下的痕迹,古茶树改变了自己向上生长的路线,一扭头横向而去,之后再分枝向阳而去。在那里,新枝要与众多植物竞争阳光、水分。古茶树的天敌,雷劈野火这样的自然灾害是一种,白蚁这样的虫害是一种,人类的刀斧又是一种,但当地人说,古树茶雷劈不死、虫害不死、刀斧砍不死、野火烧不死。每一次摸着古茶树粗壮的躯干,都会忍不住思考它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一棵古茶树,靠近道路一边看去,挺拔高耸,苔藓披身,好一番生机勃勃态势。我走下路面,来到坡的另一面。天呐,这一面已经完全被白蚁掏空,连主干都不复存在!枝繁叶茂的那一面,是它仅存的面子。

狡猾的白蚁,选择掏空人不易觉察的一面,等要干预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啊。

“只要伤不及根,树就死不掉”,昨天在三迈村,当地有经验的茶农龙华中说,“不能卡住古茶树的脖子,卡住了就呼吸不了,当然就死了”。他说亲眼所见的古茶树死亡,是在景迈山。

古茶树所谓的“脖子”在哪?就是土壤表层。来看的人多了,把土块踩结实了,土结块后茶树的呼吸营养渠道没有了,不死才怪!而传统观念认为,古茶树会被采摘过度死亡。

然而,云南古茶园就有一种神奇的养护方式,需要抹掉大量的老叶子以及花果来为芽头储备营养,临沧市双江县一带把这种茶园叫做“藤条茶园”。这种采摘方式非但不会把树采死,相反,藤条茶内质丰富,芽头肥壮,带有无与伦比的香气。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勐往乡的曼糯古茶园和勐腊县易武乡的张家湾古茶园,都是这种“藤条茶园”,不过,当地人称为“柳条茶”。

龙华中告诉我们,古茶园的生态系统很发达,为古茶园松土的不只是人,还有蚯蚓,海拔高的地方,“蚯蚓有我小手指粗呢!”他向我们晃了晃手。我们后来去看勐宋乡三迈村的茶树王,要经过好几片古茶园,都有看到茶树下有大堆大堆的蚯蚓粪便。

农业专家高兴华介绍,20世纪80年代在勐宋地区推广的某些扦插茶苗,就属于没有主根,只有须根的茶树。老百姓觉得这样的茶树只能吸收地表的营养,既不好吃,也不好看,“怎么杀青都出不来效果,黄白黄白的,只能做点绿茶”,不太愿意种,后来有些茶农改种实生茶苗了。

高兴华还让我们留意古茶园的另一种植物,即紫茎泽兰,它也是为茶树“松土”的,草的生长会一定程度上带动土壤松软。当地茶农会在7月与11月去刈草,把杂草埋入土中,成为滋养茶树生长新的肥料。

彼得·渥雷本在《树的秘密生命》里说,很多被砍掉的树桩之所以能活几百年,一是自身的树根有营养供给,二是其他树根也参与供给。树木通过根系构建了一个生态系统,这让它们可以一起抵抗天敌。也可以帮助树木在严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彼得·渥雷本观察到,有些树被“环剥”过,按道理很快就会死,但有些树木却能活十几年,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树木可以通过根系来输送营养,有些被环剥的树木还重新愈合了伤口。

茶园中一些茶树尽管伤痕累累,但仍然每年发新芽,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说明古茶树根部供给非常足。与无性繁殖茶相比,古茶树根系很深,能够深深扎根地底,吸收地下深层营养。为什么古树茶口感那么丰富,总有一些老茶客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主因就在于深层营养带来的巅峰体验。

保塘这片茶园里修了路,挖出土壤的切面。我们得以直观观察到茶树根系和土壤的构成。

在森林的茶园里,我们脚踩到的黑色部分是落叶草根等腐物构成的沃土层,这些表层沃土养活了许多没有主根的须根植物,但在坡度陡峭的地方沃土也极易被雨水冲走。也就是说,这个营养区看似饱满,但有时间周期。离地1米左右的是沙层,是古茶树树根喜欢抵达的酸性土壤层。

从寨子里一路走上来,尽管路湿,但鞋子却没有粘到很多泥巴,就与沙土有关。这也是探访古茶园的一个经验,要是走完古茶园,鞋子上没有泥巴,就说明这片茶园是沙地。我特意在裸土埂边用手挖了一些沙土捏在手上,明显没有黏度,撒掉小土块,少部分黏在手上的沙土干后呈现出黄白色。古茶树主根喜欢盘踞在沙层,沙层土质松软,极易穿越,树根稍作歇息后继续向地下生长,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储备营养,能量。

我们在勐海各大茶园采访,都会经过一些被称为“流沙河”的河流,当地百姓用滤网就可以过滤出建筑所用的细沙,这些沙自然就是雨水从茶山带下来的。

沙地天然松软。我们去过的连片古茶园,勐海县勐混镇贺开(简称“贺开”,下同)也是沙地,我们总结贺开古茶特质时,用了“沙滑”这个少见的描述。今天所到的古茶园,很明显树冠都特别大,这是分枝多造成的。这个区域,没有人为干预过的野茶,没有太多分枝,完全像热带雨林里其他望天古树一样,直挺挺奔着阳光而去,毫无顾忌。

今天有人要去采野生古茶树,他必须塔架建索,有凌云之志方能达成愿望。有办法的自然是人,要采摘,要参与,跟不上古树茶的高度,得展得开手的宽度。他们用刀斧,用手来改变树的长势。这是一个需要巨大人力以及耐心的精密工程,非得要有强有力的管理系统以及丰富的养护经验才可以做到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如此幸运,我们如今仍然可以喝到数百年的茶,而且,这个茶味还是数百年前的古人所喝的味。《杯酒人生》里有一段话,已成为经典:“我总是联想到酒的一生。想到它是个有生命的东西。活着的,有生命的。我总会想到,葡萄生长的那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阳光是如何撒满大地,而下雨的话,又会是什么样子。人们又是怎么照顾那些葡萄和采摘的。如果是一瓶陈酒,那么已经有多少照顾过那些葡萄的人已经死去。”

站在保塘最古老的茶树下,很容易就将这段话和茶树联系在了一起:“我常常想,在茶树成熟的那年里会发生什么,太阳是怎样照耀的,在下雨的时候,我常常想,那些当初照顾和采摘茶叶的人们,有多少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古茶园里的那些有些年头的茶树,每一棵都有编号和名字,但我们却已无法找寻那些种下、培育茶树人的名字了。

“浮士德跟魔鬼交易,人类则跟谷类交易。”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如此评价人类和小麦的关系。然而他没有提到的是,小麦的寿命只有短短几个月。在成熟之后,小麦就被收割,然后人类会再次进行播种,培育小麦的下一代。在人类面前,小麦的寿命可谓短暂,茶树却不一样。多年来,古茶树送走拉祜族、布朗族、哈尼族、傣族、汉族……是古茶树告诉我们这块土地上有人类密集居住的痕迹,多年以后,科学家为我们对面的南糯山大茶树而来,需要在哈尼族世居的族谱里寻找古茶树穿越时间的证据,所以我们不得不问,到底是人类滋养了古茶树,还是古茶树滋养了人类?

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有太多未知也有太多惊喜等着我们。而今天,我们已经勇敢迈出一步,用“古树茶”来解释这块土地上的一切。

当我们在万千沟壑飘过时,茶祖就在头顶注视着。

本文节选自《造物记:云南古茶园的秘密》

来源:茶业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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